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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三回 玄德進位漢中王 云長攻拔襄陽郡



  卻說曹操退兵至斜谷,孔明料他必棄漢中而走,故差馬超等諸將,分兵十數路,不時攻劫。因此操不能久住;又被魏延射了一箭,急急班師。三軍銳气墮盡。前隊才行,兩下火起,乃是馬超伏兵追赶。曹兵人人喪膽。操令軍士急行,曉夜奔走無停;直至京兆,方始安心。

  且說玄德命劉封、孟達、王平等,攻取上庸諸郡,申耽等聞操已棄漢中而走,遂皆投降,玄德安民已定,大賞三軍,人心大悅。于是眾將皆有推尊玄德為帝之心;未敢徑啟,卻來稟告諸葛軍師,孔明曰:“吾意已有定奪了。”隨引法正等入見玄德,曰:“今曹操專權,百姓無主;主公仁義著于天下,今已撫有兩川之地,可以應天順人,即皇帝位,名正言順,以討國賊。事不宜遲,便請擇吉。”玄德大惊曰:“軍師之言差矣。劉備雖然漢之宗室,乃臣子也;若為此事,是反漢矣。”孔明曰:“非也。方今天下分崩,英雄并起,各霸一方,四海才德之士,舍死亡生而事其上者,皆欲攀龍附鳳,建立功名也。今主公避嫌守義,恐失眾人之望。愿主公熟思之。”玄德曰:“要吾僭居尊位,吾必不敢。可再商議長策。”諸將齊言曰:“主公若只推卻,眾心解矣。”孔明曰:“主公平生以義為本,未肯便稱尊號。今有荊襄、兩川之地,可暫為漢中王。”玄德曰:“汝等雖欲尊吾為王,不得天子明詔,是僭也。”孔明曰:“今宜從權,不可拘執常理。”張飛大叫曰:“异姓之人,皆欲為君何況哥哥乃漢朝宗派!莫說漢中王,就稱皇帝,有何不可!”玄德叱曰:“汝勿多言!”孔明曰:“主公宜從權變,先進位漢中王,然后表奏天子,未為遲也。”

  玄德再三推辭不過,只得依允。建安二十四年秋七月,筑壇于沔陽,方圓九里,分布五方,各設旌旗儀仗。群臣皆依次序排列。許靖、法正請玄德登壇,進冠冕璽綬訖,面南而坐,受文武官員拜賀為漢中王。子劉禪,立為王世子。封許靖為太傅,法正為尚書令;諸葛亮為軍師,總理軍國重事。封關羽、張飛、趙云、馬超、黃忠為五虎大將,魏延為漢中太守。其余各擬功勳定爵。玄德既為漢中王,遂修表一道,差人繼赴許都。表曰:“備以具臣之才,荷上將之任,總督三軍,奉辭于外;不能掃除寇難,靖匡王室,久使陛下圣教陵遲,六合之內,否而未泰:惟憂反側,疢如疾首。曩者董卓,偽為亂階。自是之后,群凶縱橫,殘剝海內。賴陛下圣德威臨,人臣同應,或忠義奮討,或上天降罰,暴逆并殪,以漸冰消。惟獨曹操,久未梟除,侵擅國權,恣心极亂。臣昔与車騎將軍董承,圖謀討操,机事不密,承見陷害。臣播越失据,忠義不果,遂得使操窮凶极逆:主后戮殺,皇子鴆害。雖糾合同盟,念在奮力;懦弱不武,歷年未效。常恐殞沒,辜負國恩;寤寐永歎,夕惕若厲。今臣群僚以為:在昔虞書敦敘九族,庶明勵翼;帝王相傳,此道不廢;周監二代,并建諸姬,實賴晉、鄭夾輔之力;高祖龍興,尊王子弟,大啟九國,卒斬諸呂,以安大宗。今操惡直丑正,實繁有徒,包藏禍心,篡盜已顯;既宗室微弱,帝族無位,斟酌古式,依假權宜:上臣為大司馬、漢中王。臣伏自三省:受國厚恩,荷任一方,陳力未效,所獲已過,不宜复忝高位,以重罪謗。群僚見逼,迫臣以義。臣退惟寇賊不梟,國難未已;宗廟傾危,社稷將墜:誠臣憂心碎首之日。若應權通變,以宁靜圣朝,雖赴水火,所不得辭。輒順眾議,拜受印璽,以崇國威。仰惟爵號,位高寵厚;俯思報效,憂深責重。惊怖惕息,如臨于谷。敢不盡力輸誠,獎勵六師,率齊群義,應天順時,以宁社稷。謹拜表以聞。”

  表到許都,曹操在鄴郡聞知玄德自立漢中王,大怒曰:“織席小儿,安敢如此!吾誓滅之!”即時傳令,盡起傾國之兵,赴兩川与漢中王決雌雄。一人出班諫曰:“大王不可因一時之怒,親勞車駕遠征。臣有一計,不須張弓只箭,令劉備在蜀自受其禍;待其兵衰力盡,只須一將往征之,便可成功。”操視其人,乃司馬懿也。操喜問曰:“仲達有何高見?”懿曰:“江東孫權,以妹嫁劉備,而又乘間竊取回去;劉備又据占荊州不還:彼此俱有切齒之恨。今可差一舌辯之士,繼書往說孫權,使興兵取荊州;劉備必發兩川之兵以救荊州。那時大王興兵去取漢川,令劉備首尾不能相救,勢必危矣。”操大喜,即修書令滿寵為使,星夜投江東來見孫權。

  權知滿寵到,遂与謀士商議。張昭進曰:“魏与吳本無仇;前因听諸葛之說詞,致兩家連年征戰不息,生靈遭其涂炭。今滿伯宁來,必有講和之意,可以禮接之。”權依其言,令眾謀士接滿寵入城相見。禮畢,權以賓禮待寵。寵呈上操書,曰:“吳、魏自來無仇,皆因劉備之故,致生釁隙。魏王差某到此,約將軍攻取荊州,魏王以兵臨漢川,首尾夾擊。破劉之后,共分疆土,誓不相侵。”孫權覽書畢,設筵相待滿寵,送歸館舍安歇。權与眾謀士商議。顧雍曰:“雖是說詞,其中有理。今可一面送滿寵回,約會曹操,首尾相擊;一面使人過江探云長動靜,方可行事。”諸葛瑾曰:“某聞云長自到荊州,劉備娶与妻室,先生一子,次生一女。其女尚幼,未許字人。某愿往与主公世子求婚。若云長肯許,即与云長計議共破曹操;若云長不肯,然后助曹取荊州。”孫權用其謀,先送滿寵回許都;卻遣諸葛瑾為使,投荊州來。入城見云長,禮畢。云長曰:“子瑜此來何意?”瑾曰:“特來求結兩家之好:吾主吳侯有一子,甚聰明;聞將軍有一女,特來求親。兩家結好,并力破曹。此誠美事,請君侯思之。”云長勃然大怒曰:“吾虎女安肯嫁犬子乎!不看汝弟之面,立斬汝首!再休多言!”遂喚左右逐出。瑾抱頭鼠竄,回見吳侯;不敢隱匿,遂以實告。權大怒曰:“何太無禮耶!”便喚張昭等文武官員,商議取荊州之策。步騭曰:“曹操久欲篡漢,所懼者劉備也;今遣使來令吳興兵吞蜀,此嫁禍于吳也。”權曰:“孤亦欲取荊州久矣。”騭曰:“今曹仁現屯兵于襄陽、樊城,又無長江之險,旱路可取荊州;如何不取,卻令主公動兵?只此便見其心。主公可遣使去許都見操,令曹仁旱路先起兵取荊州,云長必掣荊州之兵而取樊城。若云長一動,主公可遣一將,暗取荊州,一舉可得矣。”權從其議,即時遣使過江,上書曹操,陳說此事。操大喜,發付使者先回,隨遣滿寵往樊城助曹仁,為參謀官,商議動兵;一面馳檄東吳,令領兵水路接應,以取荊州。

  卻說漢中王令魏延總督軍馬,守御東川。遂引百官回成都。差官起造宮庭,又置館舍,自成都至白水,共建四百余處館舍亭郵。廣積糧草。多造軍器,以圖進取中原。細作人探听得曹操結連東吳,欲取荊州,即飛報入蜀。漢中王忙請孔明商議。孔明曰:“某已料曹操必有此謀;然吳中謀士极多,必教操令曹仁先興兵矣。”漢中王曰:“依此如之奈何?”孔明曰:“可差使命就送官誥与云長,令先起兵取樊城,使敵軍膽寒,自然瓦解矣。”漢中王大喜,即差前部司馬費詩為使,繼捧誥命投荊州來。云長出郭,迎接入城。至公廨禮畢,云長問曰:“漢中王封我何爵?”詩曰:“五虎大將之首。”云長問:“那五虎將?”詩曰:“關、張、趙、馬、黃是也。”云長怒曰:“翼德吾弟也;孟起世代名家;子龍久隨吾兄,即吾弟也:位与吾相并,可也。黃忠何等人,敢与吾同列?大丈夫終不与老卒為伍?”遂不肯受印。詩笑曰:“將軍差矣。昔蕭何、曹參与高祖同舉大事,最為親近,而韓信乃楚之亡將也;然信位為王,居蕭、曹之上,未聞蕭、曹以此為怨。今漢中王雖有五虎將之封,而与將軍有兄弟之義,視同一体。將軍即漢中王,漢中王即將軍也。豈与諸人等哉?將軍受漢中王厚恩,當与同休戚、共禍福,不宜計較官號之高下。愿將軍熟思之。”云長大悟,乃再拜曰:“某之不明,非足下見教,几誤大事。”即拜受印綬。

  費詩方出王旨,令云長領兵取樊城。云長領命,即時便差傅士仁、糜芳二人為先鋒,先引一軍于荊州城外屯扎;一面設宴城中,款待費詩。飲至二更,忽報城外寨中火起。云長急披挂上馬,出城看時,乃是傅士仁、糜芳飲酒,帳后遺火,燒著火炮,滿營撼動,把軍器糧草,盡皆燒毀。云長引兵救扑,至四更方才火滅。云長入城,召傅士仁、糜芳責之曰:“吾令汝二人作先鋒,不曾出師,先將許多軍器糧草燒毀,火炮打死本部軍人。如此誤事,要你二人何用?”叱令斬之。費詩告曰:“未曾出師,先斬大將,于軍不利。可暫免其罪。”云長怒气不息,叱二人曰:“吾不看費司馬之面,必斬汝二人之首!”乃喚武士各杖四十,摘去先鋒印綬,罰糜芳守南郡,傅士仁守公安;且曰:“若吾得胜回來之日,稍有差池,二罪俱罰!”二人滿面羞慚,喏喏而去。

  云長便令廖化為先鋒,關平為副將,自總中軍,馬良、伊籍為參謀,一同征進。先是,有胡華之子胡班,到荊州來投降關公;公念其舊日相救之情,甚愛之;令隨費詩入川,見漢中王受爵。費詩辭別關公,帶了胡班,自回蜀中去了。

  且說關公是日祭了“帥”字大旗,假寐于帳中。忽見一豬,其大如牛,渾身黑色,奔入帳中,徑咬云長之足。云長大怒,急拔劍斬之,聲如裂帛。霎然惊覺,乃是一夢。便覺左足陰陰疼痛,心中大疑。喚關平至,以夢告之。平對曰:“豬亦有龍象。龍附足,乃升騰之意,不必疑忌。”云長聚多官于帳下,告以夢兆。或言吉祥者,或言不祥者,眾論不一。云長曰:“吾大丈夫,年近六旬,即死何憾!”正言間,蜀使至,傳漢中王旨,拜云長為前將軍,假節鉞,都督荊襄九郡事。云長受命訖,眾官拜賀曰:“此足見豬龍之瑞也。”于是云長坦然不疑,遂起兵奔襄陽大路而來。

  曹仁正在城中,忽報云長自領兵來。仁大惊,欲堅守不出,副將翟元曰:“今魏王令將軍約會東吳取荊州;今彼自來,是送死也,何故避之!”參謀滿寵諫曰:“吾素知云長勇而有謀,未可輕敵。不如堅守,乃為上策。”驍將夏侯存曰:“此書生之言耳。豈不聞水來土掩,將至兵迎?我軍以逸待勞,自可取胜。”曹仁從其言,令滿寵守樊城,自領兵來迎云長。

  云長知曹兵來,喚關平、廖化二將,受計而往。与曹兵兩陣對圓,廖化出馬搦戰。翟元出迎。二將戰不多時,化詐敗,撥馬便走,翟元從后追殺,荊州兵退二十里。次日,又來搦戰。夏侯存、翟元一齊出迎,荊州兵又敗,又追殺二十余里。忽听得背后喊聲大震,鼓角齊鳴。曹仁急命前軍速回,背后關平、廖化殺來,曹兵大亂。曹仁知是中計,先掣一軍飛奔襄陽;离城數里,前面繡旗招颭,云長勒馬橫刀,攔住去路。曹仁膽戰心惊,不敢交鋒,望襄陽斜路而走。云長不赶。須臾,夏侯存軍至,見了云長,大怒,便与云長交鋒,只一合,被云長砍死。翟元便走,被關平赶上,一刀斬之。乘勢追殺,曹兵大半死于襄江之中。曹仁退守樊城。

  云長得了襄陽,賞軍撫民。隨軍司馬王甫曰:“將軍一鼓而下襄陽,曹兵雖然喪膽,然以愚意論之:今東吳呂蒙屯兵陸口,常有吞并荊州之意;倘率兵徑取荊州,如之奈何?”云長曰:“吾亦念及此。汝便可提調此事:去沿江上下,或二十里,或三十里,選高阜處置一烽火台,每台用五十軍守之;倘吳兵渡江,夜則明火,晝則舉煙為號。吾當親往擊之。”王甫曰:“糜芳、傅士仁守二隘口,恐不竭力;必須再得一人以總督荊州。”云長曰:“吾已差治中潘浚守之,有何慮焉?”甫曰:“潘浚平生多忌而好利,不可任用。可差軍前都督糧料官趙累代之。趙累為人忠城廉直。若用此人,万無一失。”云長曰:“吾素知潘浚為人。今既差定,不必更改。趙累現掌糧料,亦是重事。汝勿多疑,只与我筑烽火台去。”王甫怏怏拜辭而行。云長令關平准備船只渡襄江,攻打樊城。

  卻說曹仁折了二將,退守樊城,謂滿寵曰:“不听公言,兵敗將亡,失卻襄陽,如之奈何?”寵曰:“云長虎將,足智多謀,不可輕敵,只宜堅守。”正言間,人報云長渡江而來,攻打樊城。仁大惊,寵曰:“只宜堅守。”部將呂常奮然曰:“某乞兵數千,愿當來軍于襄江之內。”寵諫曰:“不可。”呂常怒曰:“据汝等文官之言,只宜堅守,何能退敵?豈不聞兵法云:軍半渡可擊。今云長軍半渡襄江,何不擊之?若兵臨城下,將至壕邊,急難抵當矣。”仁即与兵二千,令呂常出樊城迎戰。呂常來至江口,只見前面繡旗開處,云長橫刀出馬。呂常卻欲來迎,后面眾軍見云長神威凜凜,不戰先走,呂常喝止不住。云長混殺過來,曹兵大敗,馬步軍折其大半,殘敗軍奔入樊城。曹仁急差人求救,使命星夜至長安,將書呈上曹操,言:“云長破了襄陽,現圍樊城甚急。望撥大將前來救援。”曹操指班部內一人而言曰:“汝可去解樊城之圍。”其人應聲而出。眾視之,乃于禁也。禁曰:“某求一將作先鋒,領兵同去。”操又問眾人曰:“誰敢作先鋒?”一人奮然出曰:“某愿施犬馬之勞,生擒關某,獻于麾下。”操觀之大喜。正是:未見東吳來伺隙,先看北魏又添兵。未知此人是誰,且看下文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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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楓林晚 整理校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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